[原创小说]漠上曲 第八章(完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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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耶荷尔的眼睛已经治好,一心想带他去游览江山如画的流觞便无了再在此处住下去的必要。在山上伴着清苦香火静修的日常没理由下山后还要经历,随手卜了个黄道吉日,给谢流离与祁念分别去过信后,流觞领着耶荷尔来向酒先生辞行。

  出乎二人意料,酒先生竟好像早知他们今日要离去,吊儿郎当地端着酒葫芦立在门前,让阿瑶一个小姑娘跑前跑后地收拾行李。

  “先生这是要,出山?”流觞一手提剑一手执了斗笠,耶荷尔在身后牵着两人的马匹。马儿在谷中养的膘肥体壮,连皮毛都泛着光泽。

  叹了口气,酒先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而是顾左右而言他,“我在此处隐居了十二年有余,想不到还是被你们这华山来客搅了清静。”

  他凌乱的头发下一双黑眸却亮得可怕,如今举目向天边的山脊看去,声音如古井泛起波纹,“也该出去看看新的江湖了。”

  四人就此告别,无量谷位于苍山深处,光是走到官道上便费了两人整整一日的功夫。月上梢头,两匹快马驰骋于陡峭的盘山路上,被两侧绵延的竹林掩盖了嘈杂的声音。山下水声潺潺,月亮的倒影映在江里,伴着他们一路远行。

  快马加鞭赶了三日,两人从渝州城踏上了开往江陵的大船。码头和船上人来人往,不少都是这段时日来往于巴蜀与中原的各门派侠士。趁船还没出发,流觞拦了一位身着青岩门派衣装的女子,用自己画的符向她换了两副防晕船的药。

  流觞靠在船舷,望着远处的江面,卷着湿润水汽地风将她的碎发吹拂凌乱。耶荷尔沉默地立在她身边,头上顶着流觞早先准备的斗笠。行走江湖,出门在外,将他那头银发遮盖一二低调些总是没错。

  虽然应当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俩——华山剑道彻底觉醒的流觞如是想到。

  江上天长云阔,水面倒影两岸青山,身后嘈杂的人声讨论着乱七八糟的天下事,流觞并不想听。她拍了拍耶荷尔的肩,男人衣衫下的肌肉紧绷得蓄势待发,似乎下一秒便要拔刀似的。流觞安抚地顺了顺,只顾着斟酌言辞,却没看到男人倏然红了的耳根。

  “不必紧张,船上有官府的人护卫,不会有事的。”

  一路行行停停,辗转漂泊,因有人作伴,漫长的路程也不觉无聊。从渝州到江陵,又从江陵去往瞿塘,最后才抵达扬州。两人下船进城时,天已入秋,几个月的相处已然让耶荷尔很自然地融入到了中原的风土人情。流觞很满意,没有为师者会不爱聪明的学生。

  傍晚时分,街上的商铺和阁楼渐次点亮灯火,今儿是乞巧节,灯火辉煌的街上满是娇滴滴的婀娜少女,三三两两提着花灯娇笑打闹着。流觞很喜欢甜甜软软的小姑娘,因不巧站在路边被误以为是批命的摊子也没有反驳,反而是当场借了笔墨,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对面小姑娘的生辰八字。

  灯火辉煌的街上,耶荷尔百无聊赖地抱刀立于流觞身后,见她言笑宴宴地同来往的女子搭话算卦,心下又莫名生出无限的耐心来。他抬头看向不远处一角垂着花藤的阁楼,半轮圆月正挂在屋角顶。

  他不明白七月初七意味着什么,也不知道流觞为何会有闲心去做这些事情。但总归她喜欢,他就是要陪着的。

  夜色迷蒙,江风吹拂,耶荷尔被人间烟火气一熏,忽然对自己的前路充满迷茫。这一路上他只沉默地跟着流觞走着,从没有思考过自己应当如何。可他们注定是要分别的,她是悬于华山之巅的明月,月光有一刻洒在他身上便已然应当珍惜,又如何能将月亮据为己有。

  “贺尔,在想什么?”流觞用胳膊圈着散了一桌的铜板,见耶荷尔缄默地垂眸望向江面,自己也探头去看了看,“该不会是小猫想吃鱼了吧……”她总是会将他形容成野猫,贺尔起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后来在白帝城见到一只流觞非说和他一模一样的狸奴才后知后觉,却也随她去了。

  “没什么,”他的口音还带着西域的缱绻,说起汉话来总是有些不伦不类,“好多钱。”

  “嗯,好多钱,”流觞鼓励似的复述了他不标准的汉话,清冷如雪的白衣道士一枚一枚的数着铜钱,看上去说不出的违和;只是随了她掌门师父而爱钱如命的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,只专心清点着,“八十一、八十二……足够我们去寒玉坊买两碟白玉百果糕并一壶顾渚紫笋茶了!”

  “走走走,刚好我肚子饿了。”说着流觞就要离开,耶荷尔早习惯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,无奈上前帮她收拾着铜钱与罗盘。

  丝竹之声缭绕于街上,头顶张灯结彩,红绸乱舞。满耳嘈杂中耶荷尔忽然很是清晰地捕捉到几句零星的话,是一群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,“……雎阳城前两天死了个华山弟子,还是个年轻的女子;哎,你不知道,估计是江湖寻仇,那紫衣门……可惨啦。她被人发现……乱葬岗,我都不忍心看。”

  心底好像漏了一拍,耶荷尔全身肌肉都乍然缩紧。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流觞,却见女孩撑着包袱的手僵在空中,一双黑眸深若寒潭,看不到一点光彩。

  “念念、念念师姐……”现在门中在雎阳城的只有祁规与祁念这一对师徒,流觞执剑多年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,偌大一个口袋,她握着罗盘竟怎么都装不进去。

  耶荷尔沉默地拿过罗盘,三两下收拾完后伸手抓着女孩冰凉的手掌,逆着人群向驿站走去。

  宝马雕车,幽香满路,街上每个人都笑语盈盈。祁流觞只茫然地被耶荷尔拽着向前走,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只有他的背影占据了她视线的全部。

  这是耶荷尔第一次领着流觞去向一个地方,也是最后一次。

  很多年后已经成为了华山掌门的流觞还是会想起那年的乞巧节,花灯烂漫,满目璀璨中有人沉默却稳妥地托住了她一直下坠的心。

  -

  后来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耶荷尔因他的双刀而渐渐崭露头角,又靠着血洗紫衣门一鸣惊人。无数大小门派向他递来橄榄枝,想把这位颇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招至麾下,同样还有数不尽的埋伏与暗杀在等待着他。元月时他与酒先生于长安相逢,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身边没有流觞的身影,只喝了他一壶酒,向他指了一条路。

  “他们华山的人向来如此,”酒先生一袭青衫,风流落拓,目光悠远地看着他,却不知在怀念谁,“总是以天下事为先,分明各个都是不让分毫的孤僻性子,偏偏要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,假惺惺的,也不知道给谁看。”

  这话稍有些难懂,以耶荷尔如今的汉话水平理解起来尚有难度。

  于是他只沉默地给酒先生又斟了一杯酒,他有的是钱,足够酒先生在这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烂醉三百天。

  前些日子有人用百两白银买他去杀一个人,他去了,只因为他隐约记得流觞对这些金银铜板很是喜欢,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花。

  “罢了,罢了,”许是酒意上头,酒先生的眼角泛出泪花,人却仰天大笑着,“你心性澄澈,却只知取人性命,这样不好。我这里有个门路,对你来说是个好去处。”

  光鲜的盛世背后仍有黑暗,耶荷尔就是游走在黑夜中的影子,做着惩恶扬善的事。天涯漂泊,岁月蹉跎,凭借着矫健利落的身手,耶荷尔很快成了门派里中流砥柱的人物。

  又一年烟花三月,位于江南的论剑会再次拉开帷幕,江湖客们从天涯海角赶来。

  耶荷尔偶然得闲,奉命将某朝廷贪官斩于床榻之中后在江南逗留了两日。他斜斜靠在屋檐上,在满是少年意气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一位熟人,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,穿着耶荷尔见过的青岩衣着。

  他忽然很想去问一问谢流离,问他流觞近来可好。

  想了想又觉得无趣,对于他们这种江湖中人来说,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,又何必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。

  或许某年某日路过华山之时,可以轻叩她的房门讨一盏热茶,这便已是最好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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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者:祁喵喵

……女的,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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